“白葭——”那一個聲音忽然拉長了聲音，驚慌而焦急，轉瞬接近。

白葭看著飛掠而來擋在自己身前的黑色人影，有些發懵，下一刻心中有一股暖流湧起，“阿葉。”

“叮、叮——”數道黑色的長影和靈活的金光交織在一起，發出一陣清脆的金屬相擊聲響。

分化的掩日劍巧妙的抵住那一只只金箭，白色的虛空背景頓時被黑色和金色分割成醒目的一片。

“師兄，住手。”葉闌聲皺眉看向金箭之後的李良歧，出聲道。

李良歧停住撚起的手勢，目光落向眼前這個曾答應要與之一齊相依為命的師弟——那個沈默寡言，透著疏離的陰郁少年如今變得英挺俊美，有了成熟男子的堅毅線條和柔軟眼神。他有些欣慰，卻同時也有些感慨他那些被磨平的棱角和張揚。

“阿葉，你明明也厭惡這個天地規則，為何偏偏要阻攔我。你忘了我們如同螻蟻一般曾在這肆意妄為的主宰之手下經歷了什麽嗎？只要推翻這些自以為是的神祇的命運主宰，打破天地規律因果宿命，即便這個世界毀滅了，也會新生出更好更自由的世界，到那時……”

“自以為是的人是師兄你！”葉闌聲厲聲截斷了李良歧的話，整個人的氣息一瞬間沈了下來，“即便對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而不甘心，對所謂的宿命安排怨恨，也不意味著就要讓一切毀滅。這個世界向來都是優劣參半，好壞摻雜，代價和得到也永遠都是交互的，從來都沒有絕對分明的界限。而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為了自己的不滿和痛苦而去毀壞別人的快樂和幸福。”

李良歧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苦笑著搖頭，“阿葉，你不明白。我是為了你們……”

“不明白的是你。”葉闌聲再一次打斷李良歧，卻沒有立刻再說話，而在那須臾的沈默中，眼眸間有了深刻的無奈。

“師兄，從以前到如今你依舊還是這般自私和隨心所欲。為何你就不懂萬事萬物都是參差不齊，求同存異的？況且，你所希冀的東西真的就是我們所想要的麽，你又如何確信新生之後的那個所謂的自由世界就一定會如你所願的美好，難道這不都只是你的一廂情願麽？”

李良歧臉色一白。漆黑的眼眸裏破天荒的出現了一絲松動，掙紮，猶疑和矛盾。他這數百年來孤註一擲的執著到這個時候居然產生了疑問和動搖。

白葭註視著那一道削瘦的白色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悲戚和寂寞來——也許，他早已被數百年來獨自背負的那份沈重代價所壓垮了。那片煉獄之火至今一直在他心中某處熊熊灼燃著，早已把他的心焚燒成了一片荒原。

“師兄，你已經變得瘋狂，變得不正常了。你如今這般行為和你想要推翻的神祇又有何不同呢？”葉闌聲神情悲哀，然而一雙眼睛卻近乎咄咄逼人的雪亮。

在恢覆全部記憶後，被封禁了數百年的各種情緒猛烈的充斥了他，使得他不再是那個漠然生冷，波瀾不驚的歸墟提燈者，而能更為敏銳和真切的體會和表達各種情緒。

李良歧突然覺得自己在葉闌聲的註視下無所遁形，他皺著眉心，斂下眼眸試圖躲避那種目光，他嘗到了自己嘴角苦澀，喃喃，“難道是我做錯了麽？為了大家能真正自由主宰自己命運，跳出這宿命鉗制的傀儡游戲，我這樣做……錯了麽？”

純白的巨大宮殿前那一個雪白的身影顯得憔悴而削瘦，仿若一片被鉤掛停駐的白絹。

看著記憶中從來都是風光霽月，雲淡風輕，游刃有餘的李良歧此刻忽然陷入的極度的矛盾和掙紮，葉闌聲有些不忍，胸腔裏的吸氣聲也似乎變得粗重了起來。

這個純白的空間有著春天般生機勃勃的柔和溫度。葉闌聲深深的吸了口氣，聽到自己那異常冷靜而克制的聲音。

“師兄……你為的到底是所謂的大家，還是……你自己？”

李良歧全身大震，猛然擡頭的瞬間，踉蹌般後退了一步，他的臉上有一些恍惚之色，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片焦黑的煉獄場景，腐爛的惡臭，血腥泥土混雜的氣味在鼻間彌漫開來。

虛空的金箭紛紛落下，像是下了一場薄薄的雨，嘩啦啦的一片聲響。

葉闌聲捏緊了拳頭，克制住心中翻湧的情緒。他了解李良歧，即便這樣的情境下，李良歧畢竟也還是李良歧，自己絕不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打從一開始，他便已經最好了那一個最終的決定。

一只冰涼的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拳頭。葉闌聲一怔，而後全身放松下來。他側首，看到了踏出一步上前和自己並肩的白葭，她沒有轉頭，目不斜視的留給他一個側臉。她的嘴唇正抿成細細一條，頰邊咬肌微微鼓出，眉心微微下蹙，而手心一片冰涼。

葉闌聲微微一頓，不由松開拳頭，反手握住白葭的手，收緊。

緊緊交握的手心中傳遞而來的那股溫暖讓白葭心中那種隱隱鼓動的鈍痛像是落入水中的石塊一般慢慢沈寂下去，她望著遠處那一個異常單薄的白色人影，朗聲道。

“李良歧，我想不管是龍族，地祇，歸墟靈眾，還是現世人類，誰都有不忿抱怨命運的時候。我也渴望希冀主宰自己的命運，但阿葉說得對，這絕不能建立在讓這個世界毀滅的基礎之上。”

多麽相似的語氣。數百年前，那一個高臺晨曦裏的白衣聖女也有著一副同樣義正言辭的口吻。

可是，他在那塊石頭上一筆一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刻了字，便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李良歧奇異的平靜下來，漆黑稍大的眼眸裏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種如水的哀傷和落寞。他看著對面葉闌聲和白葭臉上那幾乎如出一轍的神情，在那個沈默間，他的眼底似乎有隱約的動容。

就在三人陷入僵持之時，一個飄杳緩慢的聲音像掐著時間點一樣驟然回旋響起，那聲音聽上去仿若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可卻直抵人心。

“既然到了這裏，就都進來吧——”

聲音還未消失，只見一面白色的石墻恍若流水波紋板在一個劇烈顫動下化為虛無，露出一條足有十數丈寬的廊道，而廊道邊沿交纏著純白的巨樹，綿延交錯茂密的遮覆在廊道之上的不盡高處。

白葭聽得這聲音不知怎的覺得有些耳熟，她皺眉思索，“這聲音……”

“這聲音便是這歸墟之主，陰主。”葉闌聲沒有註意到白葭的變化，他不知想著什麽，若有所思的掃了眼白茫茫的四周，眼神愈發疑惑了。

白葭張嘴剛要說什麽，一轉頭卻看到葉闌聲眉頭深鎖，左右四顧尋找什麽的樣子，“怎麽了？”

“這極淵之道上並不曾見太昭。”葉闌聲對白葭說出了心中的疑團，擡頭看了眼殿中的廊道，又仰頭望了眼頭頂虛空之處，眼中的疑惑愈發深沈起來，“看樣子太昭還沒有見到陰主。這實在奇怪，按理說祇為陰主而來，且又早早進入了這極淵，怎麽會……”

確實，那一個純白少年神祇若能如此周詳縝密的設置鋪墊了這樣的局，把他們所有人都作為計劃中的棋子，那此刻便應是他將軍的時刻，不可能這時也不現身，這一點著實令人感到異常。

陷入深思中的白葭望向面前巨大的純白宮殿，眼角忽的瞥見一道白色的人影進了宮殿。下意識的脫口低呼。

“李良歧——”

“白葭。”

白葭不由自主的邁開步子，然而葉闌聲沒有放開交握的手，她被一下牽扯住。回過頭，卻見他一副嚴肅的神情，白葭微楞，不解的看他，“阿葉？”

“你是不是在莫奇門那裏看到了什麽？”葉闌聲沈吟了一下，直截了當的問出了盤桓在心中的那個疑問，然而看到白葭一瞬間細微變化的眼神，他不需她回答，便已經清楚的得到了答案。

“我不會問你到底看到了什麽，但你絕對不能因為你所看到的東西而肆意胡來。”

白葭第一次看到葉闌聲這樣明顯糅雜了擔心和無力的眼神。她忽然想，這雙眼睛多好看，她真想以後都能時時刻刻看到這樣濃烈的愛惜和關切。

“進了這殿……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是無論發生什麽，記住一定先保護好自己，好麽？”葉闌聲不會想到白葭此刻游離的思緒，以一種近乎哄孩子的語氣懇切的央求道。

“恩。”白葭點頭，彎起柔軟的眉眼，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葉闌聲看著那一個極度乖巧服帖的笑，略一猶豫後松開了手。然而，看著白葭轉身，他的心中忽的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安，因為記憶中的她似乎從來不這樣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